国庆节照例是回了一趟平山，拖着重重的行李进村住了一宿，陪老人聊天吃饭，翌日才回到自己的家。
突然想到“年轻时候的自己”唯一坚持下来的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，就是“守着这座村”和守着这些老人的牵挂，百感交集。
回去之前特意冲晒了去年和每个老人的合照，彼时穿着大红嫁衣的我，转眼一年又过去了。派照片的时候还剩下一张，相片中的老人是今年突然走的，也没听其他老人提起，是到了村里才知道。
还有一位自尊心极强的老人，过去我们志愿者帮忙做事他从来是不愿意的，这次路过他的房间，听见他在病床上嘤嘤地哭，苍蝇满天飞，他捂着疼痛的双脚，老泪盈眶地看着我们，“好痛。帮我吧。”他衣衫褴褛，曾经是村子里最高大的身躯瘦成了树干，数不清的被子衣服堆满在床上地上，影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去拍他的肩膀安慰着，我隔着门槛站在门外说了几句，也只能是这样了。房间里脏乱不堪且臭气熏天，他得了癌症晚期又缺乏照料，怕是熬不到冬天了。
离开村子才发现，原来影子进去时悄悄地把原本打算送他的照片收了起来——那是去年10月在村里摆喜酒的我俩与他的合影，照片中的他身材高大，比我高出一个头。如今病床中那个瘦小的身躯，让人心酸。
以前说话最逗的谢奶奶更瘦小了，本来就像弯弓的腰更弯了，她没有来一起吃饭，因为腰疼得厉害。第二天早上临走时路过她房间，她蹲在地上切一块肉，每一刀都那么费劲。影子走过去把她颤抖的手握住，把剩下的肉切完，顺手把厨具和地板洗了。我过去拉着她的手，弯着腰在她耳边说话，那双干枯的小黑手握得很紧，只听懂她说：“妹妹！妹妹！昨天才来，这么快就走了！”
蒋伯说去后山捡板栗，陪他爬到后山，好多墓碑矗立着，犹豫了三秒钟，还是跟着走了上去。树林底下躺着平山村逝去的人，被遗忘的，不被遗忘的。好多棵大板栗树，在这个山坡上上下下，等着风儿把熟透的果实刮下来，让平山的老人捡去。蒋伯总说他能听见板栗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，循声去找就能找到，我仔细地听，记住了这风吹过树林和墓地的声音。他又说，你来捡肯定捡得更多，他的一只浑浊的眼睛半闭着“我看不清了”，又伸出几乎没有手指的手掌，“也不好捡”。可是，就是这样，我俩合作着爬后山翻进了园子，也就只捡到了10几颗。
肖奶奶是蒋伯在这个村子里搭伙过日子的伴侣，奶奶86岁，比蒋伯还大10多岁，他俩的故事总让我想起《天梯》。去过平山的人都知道，肖奶奶是这个村子里最清秀的老太太，银丝一样的头发，天然萌的微笑，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，像她养的那些可爱的慵懒的小猫一样。奶奶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，醒着的时候就是在弄吃的。那天我刚进她家门，她提了一篮子板栗倒给我，热气腾腾的刚煮好，都是蒋伯在后山捡回来的，一点点存起来等我们来吃。离开村子的时候，她硬是要把那一大袋板栗塞进我的背包里，我笑着掏回出来，只要了其中一小部分，奶奶说“我们还有很多可以去捡的”。很难想象这么一大袋是蒋伯跑了多少趟一颗颗捡回来的。临走前，我陪着奶奶坐了一会儿，相对无言，只是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银丝白发，她也摸了摸我的黑发，又笑着摸了摸自己的，“今年掉了很多头发。”确实是，这把银发越来越稀少珍贵了。
进村时买了菜，打算请全村人一起吃顿饭，想不到用什么名义把大伙请到一起吃，就说影子快过生日了，国庆节生日的嘛。真的全村的人都带着小板凳聚到一起了，有小三桌！村子已从我们最初遇见时的52人变成了25人。
无力感一直都在的，却不能放弃追赶生命的速度，虽然最终我们敌不过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疾病……我们没有拯救和改变的能力，只剩下像家人一样地对待，不因距离和忙碌而中断，不去辜负那些期盼的目光。天知道我们这样做能有什么用。就算没用，也还是放不下啊。
毕业后每年进村，无论我穿得多严实，出村的时候都会发现身上多处被跳蚤或不知名的虫子咬，一般都是脚踝和后背，还有眼睛也总会莫名地感染发痒，更别提鼻炎发作了。手臂晒了太阳就会过敏，这是参加工作营某次暴晒给我留下的。今年，这些同样都来了，这些小小的麻烦适时地提醒我，这并不是“度假”。
很多人离开村子之后仍然会怀念，怀念曾经的志愿者情谊，怀念曾经的自己；也有人不仅仅是怀念，他们心怀大爱，从事了更大影响力的公益。但不喜欢的的一种就是，以曾经做过很多志愿者的事情而自居，茶余饭后作为炫耀的谈资。
庆幸的是，我们并没有变成那样的人。依旧是简单地“回家看看”，分享成长和幸福的点滴给他们。
但你知道的，他们给予的力量是更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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